我所理解的存在主义
《存在主义咖啡馆》、《非理性的人》读书笔记
前段时间看了两本存在主义的入门书,一本是《存在主义咖啡馆》,一本是《非理性的人》。《存在主义咖啡馆》更像是一本传记类的书籍,主要笔墨都落在了存在主义的两位代表性人物身上:海德格尔和萨特,其他则是在写影响或受他们影响的人物:克尔凯郭尔、胡塞尔、雅斯贝尔斯、梅洛-庞蒂、阿尔贝·加缪、汉娜·阿伦特,以及西蒙娜·德·波伏娃。在读本书过程中,一度会认为它不是在写存在主义,而是在写萨特和波伏娃的轶事。但作者的观点是:思想很有趣,但人更有趣。作者年轻的时候学习哲学,沉浸于概念,不会去考虑它们跟创造概念的人之间的关系。而过了三十年等她写作此书时,她改变了以往的看法。在她看来,创造这些哲学概念的人他们所经历的各种事情才是最有趣的,当我们从书中去体验它们,会感受存在主义所带来的愤怒和活力,那些“美轮美奂、如磷光一般闪耀的繁盛”。
《存在主义咖啡馆》【英】莎拉·贝克韦尔
当我带着《存在主义咖啡馆》的余味再读《非理性的人》,则是另一番收获。这本书将我从上世纪中叶那盛极一时的存在主义风潮直接拉到古希腊,从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古希腊哲学和希伯来的宗教,到中世纪的理性哲学和神学,再到文艺复兴时的浪漫主义文学,再到克尔凯郭尔、尼采所开启的存在主义启蒙,一直讲到海德格尔和萨特所开创并发扬光大的存在主义流派。这本书把存在主义的源头、起因、发展通过哲学史的方式讲清楚,确实是存在主义的入门必读。
《非理性的人》【美】威廉·巴雷特
看完这两本书,算是对存在主义有了初步的认识,因此我也谈谈我对存在主义的理解,算作读书笔记。
古希腊德尔菲神庙内刻着一则箴言:“认识你自己”。有说这句话出自泰勒斯,也有说是出自苏格拉底。无论是谁,从古希腊哲人开始,人类就开始思考自身。苏格拉底还说过:“未经审视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这种对人自身的思辨到了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那里,形成了理性主义;用亚里士多德的观点就是:要让灵魂过上有德性的生活。而希伯来人则是从宗教中寻找真理,将人存在的意义转为对上帝的信仰。可以说,欧洲的哲学家们一直是处在对理性的思考和对宗教的信仰之间的。基督教赋予了现实宇宙的意义,上帝在前五天创造的世界,目的是为了第六天创造的人类生活。而古希腊哲人的理性观到了笛卡尔和康德那里完善成了理性主义哲学,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而康德将头顶星空的自然律和心中道德律定义为人所遵循的法则,理性成了人类生存的目的。
但现实世界显然不是理性的,人类经历了残酷的战争、瘟疫、饥饿,开始对理性和信仰产生动摇。到了尼采,他说:“上帝死了”,我们需要重新评估价值。近代资本主义和科学发展以及工业革命所带来的巨大社会变化,一度让人们认为找到了新的真理。但社会快速发展所引发的矛盾凸显了理性主义的弊端,特别是一战的爆发更是让欧洲人感到虚无和孤独。而存在主义便适时地登场了,存在主义的发展历经一战和二战,从海德格尔给出定义,到萨特提出完整的观点。
存在主义的主要观点是三句话:存在先于本质、偶然荒诞、自由选择。先看“存在先于本质”,对于物而言,本质是先于存在的。比如一把锤子,在锤子造出来之前,它的本质(敲击东西)是确定的;在锤子被造出来后,它的本质没有变化。但人不是,人的本质是后天形成的,而且是会随着环境和自身行为而改变的,所谓存在先于本质。因此人的焦虑是固有的,人不能像物体那样保持不变的属性,在这种不确定下人一定会有焦虑。再说“偶然荒诞”,这个世界并不像《圣经》所说是上帝有意识造出来给人类的,而是偶然发生的,这个世界的存在本身是荒诞的。人被无情的扔到这世间,如一张空无一物的白纸,我们人类必然遭受一切无意义之苦,在这个荒诞的世界寻找意义,如同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世界是荒诞的,本质是我们自由选择决定的。作为个体来说,我们需要认识到自由选择的重要性,同时也要用行动来对我们的选择负责。
存在主义还提到了人与人的关系,这体现在萨特的那句名言:“他人即地狱”。人与人的关系体现在,是将他人看作是物或他人将我看作物,还是看作有主观能动性的人。如果是前者,那么就会发生“他人即地狱”的问题;而如果是后者,才能消除人际烦恼和问题。现代心理学研究的一大课题也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是现代人心理问题的主要来源。
关于自由选择,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存在主义咖啡馆》里的几个故事。一则是说巴黎的一位家庭主妇,一日在做家务的闲暇看了波伏娃的《第二性》直到凌晨,她意识到每天的生活让她与生命脱节,于是感受了极大的鼓舞,丢下拖把和抹布,去大学读哲学。第二个是关于汉娜·阿伦特的故事,她在二战后旁听了对纳粹头子艾希曼的审判,创造了“平庸之恶”(the banality of evil)一词。在她看来,艾希曼强调自己只是在服从命令,这是丧失思考能力的行为,而丧失思考能力的庸人也会在集权下做出罪大恶极之事。这两个故事告诉我们,作为普通人,虽说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但我们的选择很难脱离自身的局限。这需要我们接触到更高层次更广阔的知识和理念,也需要不停止思考,让自己清醒的认识到我们所选择的真正是自己的选择,而非他人给我们安排的选择。
有意思的是,两本书的结尾都谈到了存在主义学家们对科技发展产生的担忧,《存在主义咖啡馆》中则更直白的引用了1954年出版的《存在主义与现代的困境》中的警告:“即将到来的超级快速计算机会引发真正存在主义的问题,那就是人类如何还能继续自由下去。”而上世纪的哲学家们所不能预见的是,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互联网时代,互联网的无限连接性抹去了私密性,把世界上的一切都变成了可利用的东西。我们自己,也成了互联网上的资源。《监视资本主义时代》一书的作者说,我们在网上的行为所产生的数据,除了一部分用于改善产品和服务外,其他则成为了互联网巨头的“行为剩余”(behavioral surplus)数据,这些数据让巨头们获取了商机和利润,比如谷歌通过“点击率”来预测并推送广告获得成功。作者称之为监视资本主义(Surveillance capitalism),并且认为像工业资本主义不断强化生产资料一样,监视资本主义也会强化行为修正手段。借助AI技术的发展,监视资本主义会通过预测数据来干预人们的行为以达到他们的目标。这在 Netflix 的纪录片《the Social Dilemma》中体现的淋漓尽致。该片在国内也被翻译为《监视资本主义》,并且加了副标题:智能陷阱。这种智能陷阱,让我们自以为在互联网上的选择是自由选择,其实是算法为我们设定好的诱饵,不能不说哲学家们的担忧正在成为现实。
《监视资本主义:智能陷阱》 the Social Dilemma (2020)
但科技不是原罪,我们当然不能够像斯威夫特在《格列佛游记》中嘲笑拉普塔飞岛的科学家那样去害怕或拒绝科技。科技发展的太快以至于人类的行为方式还没有跟上它的步伐。我们现代人处在历史中物质和选择极为丰富的时刻,人类的问题从没有选择变成了不知如何选择。但当我们认识到现代世界依旧是荒诞,我们需要做的仍然是积极思考和真正自由的选择,这是我们对自己的责任,也是对后代的责任。正如萨特所言,人类需要重新找到自己,存在主义是乐观的并且是一种人道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