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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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我一边看电影《好东西》，一边在调整个人博客网站主题样式。上一次重构还是在2020年，那时我听从朋友的建议，把个人博客认真地整理了下，并开始有意识地对待自己的博客。我从2006年开始写博客，在最初的几年间，我的博客真的如Blog的名称由来那样，就是个Web Log, 像自己上网的流水账，大多数现在看来都没什么价值，所以后来重新整理独立博客网站的时候，只收录了极少部分。尽管如此，坚持写博客的经历还是让我养成了写作的习惯，只要一段时间不写，就感觉心里痒痒的，得找个话题写一篇才算尽兴。
在《好东西》结尾，小孩说她最喜欢的事情还是写作，而这份喜欢可能是遗传自她的妈妈。不过，我对写作的兴趣显然不是遗传，并且也没有很好的遗传下去。我的儿子大卫现在小学四年级，数学、英语都还可以，唯独语文是大难题，而且尤其讨厌作文。大卫每次写作文都是如临大敌，往往是坐在那里，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字也没写出来，我经常为辅导作文而感觉无力到崩溃。后来我看到Paul Graham也碰到了类似烦恼。老师鼓励他12岁的儿子报名参加作文(essay)比赛，Graham对儿子说：“我可以教你写文章。”但他的儿子显然不买账，说没兴趣学，因为文字很无聊，既然他都不愿意看，哪还有兴趣写呢。同样的担忧来自比尔·盖茨，去年他发表了一篇博客文章，名为《网络时代成长的代价》，讲到他自己在创立微软时，每年会进行一次“思考周”，待在一个与外界隔离的小屋内，除了书和论文，其他什么也不带。在连续七天的时间内，深度阅读、思考和写作。盖茨感叹，如果是在今年的网络时代中长大，他也许不会养着这种沉浸式思考的习惯，因为总会有让自己分心的手机应用去刷，总会有不停的社交网络消息在弹窗。盖茨博客里介绍了乔纳森·海特的书《焦虑的一代》，海特认为智能手机和社交媒体对当代青少年的影响令人担忧，网络生活成了青少年生活的一大部分。短视频则更是如病毒一般借助手机无孔不入，刺激多巴胺，直到让人的注意力丧失。
当然这影响的不只是青少年，我们每一个生活在移动社交网络的人都深受影响，不要说是看一本长篇巨著，就是一部电视剧或电影，也要两倍速甚至是压缩到只有十分之一长度的解说版。总之，那些细节描述、散文式的语言都会被认为是冗长而乏味，大脑只接收高度压缩并挑选后刺激兴奋点的东西。就像老子说的：“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图像视觉直接明了，而文字是对现实世界的抽象，在将现实世界转述成语言的时候，需要经过思考和建模。这是写作的第一个意义：对现实世界建模。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说：“世界和人生是一回事”，“我是我的世界”。即我们认识世界是通过语言去描述的，“我的语言的界限意味着我的世界的界限”。写作作为对认识世界的建模方法，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自己世界的界限在哪里，并充分运用逻辑来描述已知世界。这对于每个人都是有意义的，因为每个人的世界都是独特的世界。
维特根斯坦说他要用《逻辑哲学论》这本书为思想划一个界限，或者说，为思想的表达划一个界限。而这种界限只能在语言中来划分，而处在界限另一边的东西就存粹是无意义的东西。在维特根斯坦的时代，语言表达是人类仅有的能力，因此这也赋予了人类抽象现实世界的意义，只有人类在这个世界上才能实现的意义。而当今及未来，人工神经网络AI技术将同样具备语言表达能力，而且随着迭代快速增强，其语言表达能力超越人类将不再遥远。使用DeepSeek或GPT4等大模型生成文本，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人类自己去书写，在对比DeepSeek和两年前GPT4的进步速度后，我有理由相信无论是非虚构类写作还是虚构类写作人类将都不是AI的对手。在未来，AI会写出比《红楼梦》更好的文学作品，比李白更好的诗，比莎士比亚更好的戏剧，比马尔克斯更好的小说。这也就意味着，未来不需要人类用写作来对世界抽象了，上文中所述写作的意义也仅仅存在于对写作者自身而言的意义。
从现实意义来看，人类的写作不再被需要，除了相关职业可能会消失外，人们也会逐渐退化写作这项技能，Paul Graham在《写与不写》(Writes and Write-Nots)中预言：再过几十年，能写作的人将极其稀少。他在文中说，写作本身是件困难的事情，因为要写好的话需要清晰的思考，正如文中引述计算机科学家莱斯利·兰波特所言：“如果不通过写作思考，那只是以为自己在思考。”而AI改变了这一切，人们发现有了AI的帮助，不再需要写作，而且只会越来越好用。但以后还有没有会写作的人呢？Graham判断说有。正如工业化之后大多数人不需要靠体力谋生一样，但还是有人去选择健身、选择锻炼，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身体更强壮，而未来还是会有人选择写作，也只是为了训练思考。因此，这是写作面向未来的第二个意义：训练自己的思考。
由于有DeepSeek和ChatGPT的帮助，我的博客网站样式的重构比上一次轻松了很多，AI在辅助编写调试前端代码方面特别擅长，而我主要的精力花在了给每篇博客添加题图上。因此，我将之前的博客粗略读了一遍，在翻看以前写的博客的时候，我发现了写作的第三个意义：文字可以穿越时空，跟历史的自己（或其他作者）对话。在我看到自己写下的热恋、买房、生子时期文章的时候，仿佛是在跟那个时候的我交流，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而没有文字记录的事情，哪怕留有照片和影像，却只能记录自己曾经的外貌和表象，而文字却可以记录自己曾经的思想。正是这些文字的记录，让我可以在时光隧道中穿行，如博尔赫斯所说：“我写作，不是为了名声，也不是为了特定的读者，我写作是为了光阴流逝使我心安。”
延伸阅读：《从铁幕到硅幕》（《智人之上》读书笔记）
参考：
- 《网络时代的成长代价》 The cost of growing up online, Bill Gates, 2024
- 《逻辑哲学论》 维特根斯坦[著], 贺绍甲[译], 商务印书馆
- 《写与不写》Writes and Write-Nots, Paul Graham,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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