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周刊第20期: 从四个方面了解Palantir

—— 一个由哲学家CEO管理的科技企业

本文为周刊第20期,前期周刊参见:周刊系列

从本期开始,周刊有了正式的名称:好奇心周刊。一份好奇心驱动整理的知识总结,给充满好奇心的你。

本期周刊谈一谈近来比较火的Palantir,去年这家公司被列入了标准普尔500指数,而今年又被纳入标准普尔100指数,而市值最高也飙升至3700亿美元,跻身全美市值最高的十大科技公司之列。在此之前,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Palantir,并且硅谷的一些公司还因为Palantir与美国政府关系比较密切而比较排斥,Palantir接受了很多政府和军方订单,在硅谷文化里比较异类,而几年前,Palantir将总部也从硅谷搬迁至位于美国中部科罗拉多州的州首府丹佛。我从阮一峰的周刊中了解到Palantir,最近也翻看了关于Palantir的一些文章和Palantir的官方博客,整理一篇周刊,通过其创始人、CEO、技术架构、FDE组织来了解下这家硅谷企业眼中的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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硅谷异类创始人

谈到Palantir,就不得不提到它的创始人和CEO. 创始人是知名的硅谷投资人彼得·蒂尔(Peter Thiel),他是一名德国移民,本科在斯坦福大学读哲学,并在斯坦福法学院获法学博士。1998年与几位朋友一起创立PayPal并担任CEO,开启互联网支付业务。而差不多同时期,马斯克也跟他的弟弟创办了X.com, 同样是在线电子支付业务,两家展开了激励的竞争和用户补贴大战。彼得·蒂尔在他的商业畅销书《从0到1》中曾对这一段经历描述如下:“到了1999年末,我们陷入了全面战争。PayPal 的许多员工周工作时间达到了100小时。毫无疑问,结果不尽如人意,因为我们关注的不是客观的生产效率,而是打败 X.com 公司。我们公司的一个工程师甚至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还设计了一枚炸弹;在一次会议上他展示了炸弹的图解,头脑还算冷静的人制止了这个计划,说他是极度缺乏睡眠。”不过,很快比他们之间的竞争更可怕的2000年的互联网泡沫来了,为了熬过网络泡沫他们决定报团取暖,以平分股权的方式合并公司。马斯克担任新公司CEO,不过因为对公司战略意见不同,董事会趁马斯克度蜜月期间罢免了他,改由彼得·蒂尔任CEO. 而后在2002年 PayPal 上市,并于同年以 15亿美元卖给 e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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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售 PayPal 后彼得·蒂尔并没有继续留任,而是离开了 PayPal 并开始成立基金投资硅谷创业公司。最著名的是他作为 Facebook 的首个外部投资人投资了 50万美元并获得了 Facebook 10%的股权,这也成为硅谷史上最著名的投资之一。而他的初创团队离开 PayPal 后,很多人也纷纷创立或投资了创业公司,而且都很成功。如马斯克创立了 SpaceX 、特斯拉等,里德·霍夫曼创立了 Linkedin, 陈士骏创办了 YouTube… 这个团队成员的创业和投资都做得很成功,以至于他们被称为“PayPal 黑帮”(PayPal Mafia),《财富》杂志甚至给他们拍了一张酷似《教父》中黑帮家族的合影。

不过,相比于其他创业者和投资人,彼得·蒂尔被视为硅谷“异类”,他的传记名称就是”The Contrarian”, 意为异见者,特立独行者。早于2020年前,在普遍左倾且支持民主党的硅谷,彼得·蒂尔是独树一帜的右派,2016年当特朗普第一次公开竞选时,他是硅谷第一个公开站出来并重金支持特朗普的科技人士,也成为了特朗普入住白宫后连接美国科技届的关键桥梁。从某种意义上说,彼得·蒂尔还启发产生了“黑暗启蒙运动”,而这种极右翼的思潮也进一步影响了硅谷精英的政治立场。

哲学家CEO

接下来,再谈一谈 Palantir 的CEO 亚力克斯·卡普(Alex Karp),他与彼得·蒂尔为斯坦福法学院同学。卡普在获得法学博士学位后,又去德国法兰克福歌德大学学习哲学,于2002年获得新古典社会理论博士学位。本来也许卡普会成为一位研究哲学的学者,但在下一年他就被彼得·蒂尔叫去当新成立公司的CEO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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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911事件后,美国政府意识到情报机构如CIA虽然掌握了大量信息,但缺乏有效的分析工具来提前发现并阻止恐怖袭击。而彼得·蒂尔在卖掉PayPal后也在思考下一个创业方向,他觉得可以利用PayPal安全系统的人机复合模式来辨识恐怖分子和金融诈骗。于是一拍两合,彼得·蒂尔成立了一家情报分析的技术公司,CIA进行了早期投资,也成为新公司首个政府大客户。彼得·蒂尔特别喜欢看托尔金的《魔戒》,称自己读过十遍以上,而他创办的公司中,大多以托尔金书中事物命名。Palantir 名称便取自《魔戒》,这是一种古老的水晶球,可以让使用者看到世界另一处正在发生的事情。

彼得·蒂尔找来了自己法学院的同学亚力克斯·卡普来做CEO, 自己则成为该公司的幕后投资人。卡普并非技术出身,也非华尔街商人,哲学家的背景让他的领导风格独树一帜,也深深塑造了Palantir的公司文化,使得Palantir在技术公司中显得尤为神秘。这种神秘不仅体现在Palantir的客户名单主要是CIA、FBI等政府部门,也在于其企业文化。据原Palantir员工回忆,Palantir给人感觉就像是一个声称救世主的邪教组织,它发给新员工的入职读物是《即兴》(Impro)、《末日巨塔:基地组织与“9·11”之路》、《洞察人心 : 用户访谈成功的秘密》和《搞定:无压工作的艺术》,其中《即兴》是一本戏剧即兴表演的理论书。Palantir的员工也具备神经质的特征,据该员工回忆,一次他到一位联合创始人高管的办公室聊天,他的办公室空调开到16度,安装了减少房间二氧化碳浓度的装置,以及装满冰块的杯子。在交流过程中,该高管一直在嚼冰块,声称这样对认知有好处。

更大的差异还在于,相较于硅谷大部分企业所推崇的技术民主,Palantir则毫不掩饰其自由意识形态。卡普本人讨厌硅谷文化,他认为硅谷精英过于理想化,轻视国建安全和与政府的合作。他把Palantir总部从硅谷搬迁至丹佛,以远离硅谷。卡普也在各种场合来宣传他科技民族主义的观点,关于这一点,我直接引用《时代》杂志2025年100位影响世界名人中对于他的入选评语:

随着 Palantir——这家与美国武装部队和情报机构紧密合作的数据分析巨头——在股市上的市值不断攀升,其首席执行官亚历克斯·卡普(Alex Karp)已成为一种新型硅谷亿万富翁的化身:一个毫不掩饰的科技民族主义者,积极宣扬西方的力量。

在二月致投资者的一封信中,他引用了政治学家塞缪尔·亨廷顿(著有《文明的冲突》)的话:“西方的崛起并非源于其思想、价值观或宗教的优越……而是源于其在有组织暴力上的优势。”卡普在引用亨廷顿时写道,并继续道:“西方人常常忘记这一事实;而非西方人从未忘记。”

这种激烈的语言为卡普赢得了大批追随者——他最近还是《纽约时报》畅销书《技术共和国:硬实力、软信念与西方的未来》的合著者。与此同时,Palantir 的业务蒸蒸日上。在同一封致股东信中,卡普宣布,Palantir 在 2024 年第四季度的营收较 2023 年同期增长了 36%。

而在最近八月份写给股东的公开信里,卡普则更加直白的道出了Palantir要维护其价值观和构建方式的原因。他认为美国的传统文化是其公司发展的动力源泉,而他们也应该保护这种文化,而不是让其受损害。卡普在公开信中还引述C.S.路易斯《人的废除》中的“没有胸膛的人”的隐喻,暗示硅谷一些公司缺乏忠诚和奉献精神,缺乏对国家的情感,警告美国投资者远离这种公司。

技术架构:本体论

有这样的哲学家CEO, 那么他们用哲学术语来命名技术架构也不足为奇了。在卡普的公开信中,会经常提及Palantir的技术核心——本体论(Ontology), 并且在去年的一封信中声称:

市场上的所有价值都会流向芯片和我们称为本体论的东西。 (“All the value in the market is going to go to chips and what we call ontology.”)

本体论(Ontology)是哲学的重要概念,这个词源于希腊语的两个词根 on(存在) 和 logos(逻各斯,规律理论),即研究“存在”的理论。对“存在”的研究可以追溯到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时期,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指出:哲学的首要问题便是研究存在之作为存在。比如我们面前一张桌子,我们可以说“这张桌子是存在的”,那么我们再问“桌子这个概念是否存在”,等等,诸如此类关于存在的问题,从亚里士多德到伯克莱,到笛卡尔、黑格尔,再到海德格尔等存在主义哲学家的回答(参见《我所理解的存在主义》),各有不同。本体论的核心是解释事物普遍与特例、个体与共性、抽象与具体的各种关系。

而Palantir将本体论这一概念引入到IT系统中,本质上是数据与业务的建模框架。简单说来,就是把企业在真实世界的业务对象(比如客户、订单、合同、部件等)抽象成数据驱动的数字模型,并建立它们的关系和规则,使得开发者能够在这种抽象的语义层上工作,而不是直接暴露数据库、接口。

Palantir 在《面向本体论的软件开发》(Ontology-Oriented Software Development)一文中介绍了航空公司的案例,飞机起飞前检查需要根据每次飞行的状况进行评估,而这其中包括两百多万个数据点数据。在依据本体论设计的系统中,数据、逻辑与动作元素协同编排。数据元素来源包括机场运营数据库、航班舱单、资源管理系统。逻辑元素利用这些输入来预测影响、模拟客户行为、评估风险。逻辑元素的输出则构造成动作元素:这些动作将决策写回各运营系统,并实时向相关人员发送通知。这样当检查发现问题时,可以快速检查发现问题并通知相应人员更换所需零件,将成本控制最小。

从某种意义上说,Palantir的本体论让我想起了IBM多年前搞的模型驱动开发(MDD),IBM还推出了诸如 Rational ROSE、RSA 等系列建模工具,它希望通过模型和代码之间的对应关系、维护一套系统建模,从而自动生成代码,来实现业务对象与IT实现代码的映射。这种方式在相对成熟稳定的业务领域是适用的,但在复杂业务场景和需求变化频繁的场景则不是那么理想,因为维护的模型也会随着业务的复杂变化而越来越臃肿,最终导致难以维护。令人失望的是,现实往往多是后一种场景居多。

十多年前IBM这种期望通过模型建模自动写出代码的想法还过于超前,而Palantir的本体论则着力于通过数据建模将现实世界表现出来,再借助当前的大模型能力,IBM当年未实现的愿景可能成为现实。

服务客户现场的FDE工程师

如果说Palantir区别于其他硅谷公司最大的特征,可能还不是本体论这些引入到IT中的哲学概念,而是FDE角色设置。FDE 全称 Forward Deploy Engineer, 前线部署工程师,即在客户一线部署Palantir平台的技术工程师。可以说,FDE与以谷歌为代表的硅谷工程师文化是截然不同的,谷歌推崇技术至上,以科学研究为驱动。在谷歌创办的前20年里,一直保持着允许员工20%时间投入自由探索的项目中,这种不以KPI和客户需求为导向的管理制度,一方面来源于其自身优势(挖到了互联网广告的金矿),一方面也由于其创始人的技术背景。谷歌的这种工程师文化也成就了其多个成功产品,如GMail、Google Maps 等,但失败的产品也更多,据Killed by Google统计,谷歌自己亲手“杀死”的产品有近300个。Palantir的产品主要面向政府和大型企业,显然不能像to-C的谷歌那样对待产品说关就关。相对于谷歌等硅谷公司以技术驱动为导向,Palantir更看重其产品技术能否带来商业变现。用CEO卡普的话来说就是:“我们的软件若无人能将其嵌入现实世界,就毫无意义。”因此,FDE就成了其将软件技术嵌入到客户现场的关键因素。

据Palantir 原员工回忆,在Palantir只有五六个主管和CEO,其他人都有FDE工程师头衔。除此之外,没有设置其他官方头衔,原因是不希望官僚化。而工程师有两类,一类是在公司总部参与核心产品开发的工程师,另一类则是FDE,这一类工程师需要到客户现场办公,一般每周三四天,频繁出差。在公司文化中,他们认为“上下文是稀缺的”,工程师们需要“走出大楼”,亲自到客户现场,“先上飞机,再问问题”,因为一个项目在大型客户那边待上个一年两年的都很常见。

FDE在客户现场调研并分析用户需求,设计解决方案,定制并实施Palantir产品,也帮助客户解决实际应用中的问题,甚至为客户写SQL、写脚本,没有工作范围限制。能力上也要求FDE不仅精通技术,也要理解客户业务,并能够与客户以及总部技术团队高效沟通,建立客户和总部的连接桥梁。Palantir在官网上有两篇博客介绍FDE工作的一天,可以管中规豹了解一下这种现场顾问+软件突击队的工作形式。在这两篇博客中,一篇名为《FDE的一天》,一篇名为 《Deployment Strategist的一天》。据官方介绍,Deployment Strategist 虽然与 FDE 名称不同,但界限也比较模糊,只不过在定义上 Deployment Strategist 更偏重项目经理角色,FDE则更偏重技术。广义上它们可以称为 FDE.

FDE可以说是Palantir的护城河。首先,无论是传统软件还是AI系统,通用的技术能力与企业业务场景之间存在着巨大鸿沟,特别是在大型企业中,要想能够真正落地并非易事,这也是很多大型企业不选择通用SaaS而是自己构建IT系统的原因。而FDE则能快速的针对客户场景进行适配,提供务实有效的解决方案。另外,这些系统一旦部署成功,其定制化程度也越深,对于企业来说搬迁的成本也将越大,所以也会绑定在Palantir的这条大船上。但从另一方面说,FDE的优势也是其劣势,定制化及人力成本还有企业对这种定制化绑定的戒心,也都是限制其难以快速扩张的因素。

对Palantir的介绍就简单叙述到这里,后面有机会再作深入洞察。

参考

  • 《从0到1:开启商业与未来的秘密》 彼得·蒂尔 中信出版社 2015/01
  • Reflections on Palantir, Nabeel S. Qureshi, 2024/10
  • Alex Karp Wants Silicon Valley to Fight for America,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2025/02
  • Ontology-Oriented Software Development, Palantir, 2024/01
  • Letter to Shareholders, Palantir, 2025/08
  • A Day in the Life of a Palantir Forward Deployed Software Engineer, Palantir, 2020/11
  • A Day in the Life of a Palantir Deployment Strategist, Palantir, 2022/04

人们正在发现新的但常常是旧的认同,在新的但常常是旧的旗帜下行进,这导致了同新的但常常是旧的敌人的战争。

– 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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